信

是在某位老师的讲座上———主题关乎哲学，选取的角度也十分边缘化。因此前来的同学大都是为了学分。当天气温直逼三十度，尽管开着空调，剧院里依旧充斥着无精打采与昏昏欲睡。我是在座位的缝隙里发现这封信的。起初，我还以为是谁丢下的草稿纸，百无聊赖地从缝隙中取出展开后，才被密密麻麻的文字提醒这是一封信件。而且，还是一封“情书”。

致少年

展信佳

上次想约你一起去看电影，票早已买好，邀请的话在微信对话框里来来回回，却始终没有传送给你的勇气。以至于最后一个人去看了那场稀烂的电影———“的确是不适宜约你出来看的。这电影烂到会让你怀疑我的品味。”，散场后这样安慰自己，穿过三三两两聚拢散开的人潮，一个人踩着路灯的影子回到寝室。怎么办呢，我就是那样懦弱的一个人啊。有些情感，我该怎么去和你讲，讲了会不会被你笑话呢，我是想都不敢想。

就连写下来感觉都是很困难的，之前好像有许多话，想说的，未曾说的，忘了有没有说过的，但一提起笔，那些在心里精心组织过无数次的言辞即刻变得含糊不清。其实我有许多长久的话想说给你听，夏天雨后吹过田埂的风，坐长途大巴时车窗外郑重其事的风景，校门口那家新开的奶茶店招牌下挂了一串风铃。但和你讲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我烦呢。我总是这样卑微地揣测你，生怕一不小心做错什么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

你知道嘛，因为你，我也喜欢上了足球，文学和民谣。我阅读了你晒在微博上的所有书，听了所有你分享的歌儿，尝试着去将那些我看着都差不多的足球明星一个个分开。你无意间就将一个精彩广袤的世界带给一个在你眼中兴许平平常常的女孩子。因为你，我想去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一个能和你并肩的人。

却还是只敢写下那么一封似是而非的信，留着那么一个口是心非的自己。喜欢从来都是那么小心翼翼。你会记得嘛，也许你我终究行踪不明，但你总该知道我曾为你动情。

                                               叶露

                               二零一五年五月十九日

又是一场感动自己的暗恋。我一边思考着一边将这封信塞回缝隙，接着也昏昏欲睡起来。不过也算是一场奇遇了吧，误闯入另一个女生的心动现场，虽然内心没起什么波澜。手机电量两个小时前就耗尽了，以至于晚上才看到男朋友发来的分手的短信。前座有个斯文摸样的男生捧着钱钟书的《围城》，眼神却游离到了别处，到底是被更精彩的事物吸引走了。

周遭一切渐渐模糊，仿佛一个世纪过去。

相逢

二零一五年十月二十三日  晴

后来，我们时常会讲起那个夜晚。

酒足饭饱后归程的路，并没看清想象中应有的漫天繁星，只知夜色绮丽，灯火盎然，惹得满身潮水气。忘了是谁开的头，我们说着彼此听不懂的语言，用最恣意的方式虚张声势地闹着笑着。然后谈起理想，谈起经历，相同的爱好将我们五个人牢牢牵住。这是我蹒跚生活中最为深刻的一段路。因为这段路，我与你们相知，从此不再孤单。

这是一场跋山涉水的久别重逢，人生从没有过交集的我们，却在那一瞬间阴差阳错地托付了大家的青春。我们开始同行，在朋友圈里刷屏，也有互相奚落。这样一群人，在他们面前讲什么话都无所谓，出什么丑也都无所谓，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好像聚在一起也能得到解决。所有的愧疚都出于真心，所有的调侃也绝没有藻饰。厌恶共同的厌恶，喜好共同的喜好。这段风雨兼程的路，因为有了你们，我才不至于踯躅难顾。

说好的人生不必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但所谓的诗和远方，不过是要把眼前的苟且熬过了才能拥有。但若余生漫长，便不必执着于一时一刻的悲情。一切或早或迟都会被汹涌的来日方长淹没。时光总是静美，岁月终究安好。所有的烦恼都将成为过去式。而我，不管力量是多么渺小，不管表现方式是多么逗比，都会凭一己之力努力成为你们的后盾。让我们在这个各种婊横行的世界中嬉笑怒骂冷眼旁观，用极尽刻薄的方式互相欣赏。

以上。

去年写的一篇日记，纪念五个来自不同地区的人因缘际会构建的“小团体”。文笔稚嫩而又矫情，但那种真切的信任与满足，隔了一段时光也能清晰地觉察到。

只是我已经不再写日记。

暮色余味

我今年十九岁。尽管许多人说我年轻，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开始老了。

好像还是昨天，我徜徉在倾城的日光里，夏天的风兼杂着凉爽与燥热的味道席卷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那时的我更年轻，还相信善良，还会暗恋，还不懂圆滑世故为何物。只是一帧相片的时间，我脱下了那件多次嫌弃日后却无比想念的宽松校服，离开了那个一度视为铁笼的学校，融入了另一片看似宽广却十分狭窄的人海中。我开始懂得虚伪，学会逢迎。有人对我的变化感到欣喜，他们谓之为成长，Growth。这个词汇包含了所有曾经炽热的憧憬和日后苍茫的无奈，只有经历了才知道它是一杯烈酒，让美好的幻想沉溺在无知的陶醉里。

   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变成这样的人，冷漠，势利，丢失了理想。仅仅是长了一岁，心理年龄却跌进另一个阶段。这种变化那么锋利又令人猝不及防。我不再把时间丢进文学与电影里，而是开始分析财经，钻研人心。爸妈送我的18周岁礼物是一个股票账户及一笔流动资金，以至我不再关注那些社会新闻，不再对那些悲惨遭遇者投以深深怜悯。一打开新闻就翻到所谓国家政策宏观经济与国际形势。我不再是过去那个想去改变的人，时光不再有过去的葱茏。

我怀念那个时候，你我还坐在教室里，用一种懵懂的方式去探知外面的世界。那时的我还有满腔热血，那时就算牵个手也会脸红，那时的梦想廉价却无关功利，那时的爱还是爱，恨也还是恨，无需粉饰雕琢。那时的天那么蓝。那时的喜欢那么简单。可那时，终究已变成那时，往昔无法倒流，徒余一杯时光留以饮鸩止渴。

  也只能轻轻笑笑，凭缅怀埋葬自己，在暮色的余味中继续上路。

文/孙陆天

（创意写作学院《九月》杂志）